洪明道 台大醫學系畢業生
Jun 23, 2017
成為感染科醫師之前
1986年台灣首次有愛滋病(AIDS)本土案例的時候,洪健清醫師還是一個醫學生。而這個案例在診斷一個月後死亡,也是第一次有人因為愛滋病,在台灣這塊土地上死亡。
「臨床病理討論」是台大醫學院一個歷史悠久的課程。當出現罕見或特殊個案時,病理科醫師會進行切片、顯微鏡檢查甚至是大體解剖。檢查完後,病理科醫師和臨床醫師在「臨床病理討論」上發表意見。
醫學院講堂內擠滿了聽講的學生、醫師,這個從來沒人見過的案例經過了實體解剖,參與的醫師即將發表解剖的發現。這是他見過最多人的一次臨床病理討論會,座位被坐滿了,許多人站在走廊上聆聽,而他則坐在講堂的階梯上參加完整場討論。
升上五年級,洪健清進入醫院,到了感染科見習。愛滋隔離病房在台大醫院舊院區中央走廊的角落,病房裡住著來自國外的愛滋感染者。那時的住院醫師穿著隔離衣全副武裝進入病房,這樣的大動作引起了洪健清醫師的好奇。儘管他不是直接照顧病人的醫師,他也想進去和外籍病人聊聊天,也好奇這是怎樣的一個疾病。
那時的中央走廊有間咖啡廳,使用傳統的磨豆機,不像現在便利商店普遍使用的自動咖啡機。日治風格的醫院走廊上常常瀰漫著咖啡香,在病房裡也聞得到。洪醫師沒有穿著隔離衣,直接進入病房和外籍患者聊天。當時愛滋是非常不名譽的疾病,外籍病人又在台灣這個異鄉發病,幾乎沒有訪視者,洪醫師是少數跟他聊天的人。外籍患者告訴洪醫師,他在病房裡每天聞著咖啡香卻沒有辦法自己出去買,他想喝喝看那是什麼味道。洪醫師便去買了一杯咖啡請他喝。
一轉眼,洪健清醫師已經是感染科主治醫師,從事愛滋工作超過二十年。
之所以會走上愛滋工作,還有一連串的機緣。當上內科醫師之後的第二年,他又輪到了感染科病房,並且和林修女一起工作。在那個醫護人員常常不願意觸碰愛滋感染者的年代,林惠仁修女從不穿隔離衣、不戴口罩或手套,和病人直接接觸,並提供靈性的照護。洪健清也常常花額外的時間和病患聊天,了解他們的生活,於是大家漸漸注意到這位年輕醫師。
之後洪健清收到了愛滋先驅莊哲彥教授的信函,推薦他參加考試到美國受訓。洪健清因此有了一個月的時間,在美國各地觀摩愛滋及相關感染症的臨床處理、公共衛生政策。要選擇次專科的時候,洪醫師便決定走向愛滋這個富有挑戰力的領域。
這幾年洪醫師除了照顧病人之外,也針對台灣的狀況做出許多本土研究。不僅發表了伺機性感染及預後的論文,也觀察到愛滋病患C肝、阿米巴的共病問題。和歐美國家不同的是,台灣是結核病流行國家,洪健清醫師也完成了愛滋併發結核病時的診斷、治療、免疫學等一系列研究。
從一碗藥到一顆藥
洪健清醫師經歷了沒有有效藥物的年代。那時愛滋被視為不治之症,也被認為是不名譽的、骯髒的疾病。後來出現了雞尾酒療法,在使用多種抗病毒藥物的情況下,感染者的病毒量可以長期控制,平均壽命幾乎跟國人一樣。。
而在有了雞尾酒療法以後,怎麼吃藥、什麼時候開始吃藥等觀念也經歷過許多次轉變。過去愛滋藥物每天要吃10幾顆,每天服用3~6次,服藥非常不方便。而且許多藥物有明顯副作用,常造成噁心、頭暈、拉肚子、體型改變。在藥價政策考量之下,常常使得感染者必須忍受強烈副作用,或者因無法忍受而中斷服藥。現在第一線有了三合一藥物,一天只要服用一次,服藥的更為方便,副作用也降低許多。
另外,也因為早期服藥的副作用較多,醫師多在衡量服藥的利弊後,等CD4細胞低於一定程度以下再建議患者開始吃藥。現在的觀念則是「一確診就開始服藥」,不僅能減少併發症發生,降低病毒對免疫系統的破壞。也因為減少了感染者的病毒量,大大降低了傳染風險。治療不再只是治療,對感染者來說還可以預防伺機性感染和其他併發症,對群體來說可以減少傳染、預防擴散。
「許多醫師都經歷過沒有雞尾酒療法的時代,那時候感染科醫師常常需要其他科別醫師的協助,因此他們會看到感染者愛滋病病發、重病、死亡的樣子。有雞尾酒療法之後,因為併發症減少,其他科別的醫師比較少看到愛滋病患者,也很少看到和一般人幾乎沒有差別的感染者。」洪健清醫師提出了這樣的觀察。
然而,感染科醫師在門診、住院看到的常常都是已經確定診斷的病人了。一些新感染的患者出現症狀後,可能會先到家醫科、內科就診。而當泌尿科、皮膚科、婦產科或內科醫師診斷出病患有其他性傳染病時,可以建議病患做愛滋病毒篩檢,或提供保險套、暴露前預防性投藥(PrEP)等預防方法。「愛滋的預防和即早診斷也需要其他科醫師一起來做,才能更完整。」洪健清醫師這麼說。
愛滋病毒出現在台灣也不過三十年,三十年間從不治之症到可以長期服藥控制,藥物數量從一碗藥、一把藥到現在只剩每天一顆,觀念轉變迅速。各種預防方式的研究也不斷出現,暴露前預防性投藥目前已經核准使用。這些資訊要怎麼才能跨越歧視和恐懼設下的阻礙,從感染科醫師傳播到其他專業的醫師,從醫院裡散播到大眾,有待更多的努力和翻譯。